如果爱情有真相

　　一
　　
　　那天晚上入睡前，许家正犹豫片刻，还是轻轻问怀中的素喜，“我只能给你这样的生活，房子不够大，车子不够豪华，没有锦衣玉食，你可有遗憾？”
　　
　　素喜笑，并不回答他，只反问：“你可是今天才认识我？”
　　
　　许家正一愣，随即，一颗心舒展开来。素喜未答，其实答得太好。是，他不是这一日才认识她，他和她相识已一年多，而现在，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。他怎么会问出这么幼稚的话来呢？
　　
　　后来许家正想了想，其实，他还是在意的，在意自己对素喜撒的那个天大的谎。他并不是恶意的，之所以这样做，是因为他对这个女子上心了。换句话说，他爱上了素喜，不希望其他的因素影响到他们爱情的纯粹。
　　
　　以前，许家正是吃过亏的，不只一次，所以才有所防备。甚至很长一段时间，许家正有些“谈爱变色”。直到2012年国庆节前夕，所里安排许家正去一家养老院捐赠一批衣物。正是在那里，许家正遇见素喜。素喜，是去福利机构奉献爱心的志愿者中的一个。
　　
　　那日，许家正走进那个院落时，素喜正在院子里晾晒被子，背对他，轻轻拍打那些软软棉被，阳光下，有飞絮在她身畔萦绕。然后，她回过头来，看到许家正，微笑。
　　
　　素喜不算漂亮，五官有些纤细，身材有些娇小，但她的笑容还有干净的眼神，在冬日阳光下，瞬间穿透了许家正的心脏。
　　
　　许家正忽然觉得，想恋爱了。
　　
　　后来，放下捐赠的物品后，许家正磨蹭着不肯走，又转到素喜身边，问她可有什么需要帮忙？素喜想了想，说中午吃水饺，如果他有时间，可以先去厨房洗菜。
　　
　　这样的相遇，多少有些一见钟情吧？吃过一顿大聚餐的水饺后，许家正走时，悄悄跟素喜要电话。她不吭声，只是拿过他的手机来拨了个号码。
　　
　　之后开始有了来往。当然，都是许家正主动，邀了吃饭、看电影或者看画展……素喜总是落落大方地接受，丝毫不骄矜，不像许家正之前认识的女孩，是一枚小小的铂金戒，素喜欣然接受。
　　
　　就这样定了婚事，许家正的大房子空在那里，两个人的小家安置在派出所的家属院里，两居室的房子，已经有些年头，重新装修了一下，素喜依然心满意足。
　　
　　如许家正所想，这次，他找对了人。但是也知道，不可能一直瞒下去，他不可能永远带着素喜去亲戚家见父母啊。
　　
　　好在，素喜的性格简单到半分都不多疑，如那一日，她在抽屉里看到了许家正20岁时父亲送的一只腕表，惊讶地“啊”了一声。素喜认得那个牌子，绝非一个小片儿警可以买得起。许家正笑说，仿版的。素喜便也信了。
　　
　　她不怀疑一切，如她半开玩笑所说，从小就信任人民警察。
　　
　　许家正真是爱素喜这种性子，也决定寻一个合适的机会，把真相告诉她。他觉得，素喜也许会抱怨，但，会体谅他。
　　
　　因为，他信他们相爱。
　　
　　三
　　
　　只是许家正没想到，还没有等他找到机会，父亲的公司就出事了。从2013年开始，出口贸易的大环境就持续恶劣，使得公司渐渐运转困难，而哥哥心急想改变这种状况，竟然未跟父亲商量，倾尽所有甚至借高利贷，做了一笔业务，结果却被骗……公司宣告破产，父亲和哥哥名下所有房产、股票全部出售，依然资不抵债。
　　
　　许家正终于知道影视剧里的此类桥段原来不是杜撰，真的是“呼啦啦似大厦倾”。父母一夜间苍老许多，好在父亲性格刚毅，没有被这样的打击放倒。哥哥愧疚、难过，一连数天买醉。父母的别墅抵给了银行，好在许家正名下的房子未受影响，将父母安置过去。
　　
　　所有一切，许家正都瞒着素喜，每天早出晚归，只说临近年末，所里事情多——还有什么不去隐瞒的必要呢？事已至此，已无须坦白过去。如今，他的家世和她的已无任何不同。甚至，还不如她。至少，她的家人始终过着平静简单的生活，从不曾奢华，也不曾陷落到人生的困境里。
　　
　　可是眼下，他的家人却正是在人生困境里沦陷，甚至，父亲连收藏多年的两幅心爱的古画都悄悄托人卖掉还债。
　　
　　许家正不知如何安慰父母，这样的现状，让他难过心疼。
　　
　　如此种种，让他回到家中后，连一个浅浅微笑都做不到，只能用累来掩饰情绪。
　　
　　素喜并不多问，好似根本不去疑心，只是每天会给许家正放好一缸温度适宜的热水，让他可以在那种温暖里小憩片刻，缓解一下疲劳。
　　
　　那些时日，也只在素喜身边，许家正心里会平静些许。
　　
　　然后，2013年便到了末尾。
　　
　　四
　　
　　2014年元旦，许家正好不容易在这样的日子得到一天假期。一大早，素喜便说：“今天过节，咱们早点回家吧。”
　　
　　许家正怔了怔，点了点头——这是结婚后他第一个正式的假日，是该回去过节。
　　
　　素喜顺路挑选了礼物，给母亲的羊绒围巾和给父亲的两瓶好酒——放在以前，这些东西，父母又如何会看得上眼？但这一次，素喜把围巾帮母亲围上的时候，许家正清晰地看到，母亲的眼睛湿润了。
　　
　　许家正伸手轻轻拥抱了母亲一下，忽然意识到，这么多年，他从不曾和母亲如此亲近过。从小到大，母亲忙于帮扶父亲的事业，很少有时间坐下来和他一起吃顿饭。许家正的记忆里，他的晚饭，大多是和家里的阿姨一起吃的。
　　
　　如今，母亲开始洗手做羹汤。不再锦衣玉食，不再香车宝马，他们迅速变身为一对年近六旬的老人，一对普通的父母。
　　
　　但出乎许家正的意料，那顿新年的团圆饭，却吃得格外温馨，素喜总能找到那些小孩子的话题逗父母开心。公司出事后，许家正第一次看到父亲的眉头微微展开了些许，露出简单的笑容来。
　　
　　饭后，素喜去厨房洗碗的空间，母亲偷偷问许家正，没有对她说吗？
　　
　　许家正笑，现在，不用说了。再说，素喜不在意的。
　　
　　母亲点点头，拍拍许家正的手背——许家正微微松口气，他知道，父母已经开始接受人生这巨大的变故，开始适应如今的生活。
　　
　　如此就好。而对于许家正来说，从来没有在意过拥有，其实也无所谓失去，能给父母保留下这套房子，已经足够了。
　　
　　五
　　
　　因为喝了一点儿酒，路也不太远，在素喜提议下，两人步行回家。
　　
　　深冬的夜晚，小城略有寒意，许家正将素喜的手一直握在掌心，两个人的手，很快变得暖暖的。在一个转弯的路口，等红灯的时候，素喜抬头看了许家正一眼，忽然问：“你说，以后爸妈愿意给咱们带孩子吗？”
　　
　　“什么？”许家正似乎未听明白。
　　
　　素喜重复了一遍，然后慢慢地说：“家正，我怀孕了。”
　　
　　许家正怔住，在醒悟过来后，一下兴奋得手足无措起来。他把素喜拉入怀中，连声问，可是真的？是真的吗……又不等素喜回答，拉了她转身朝回走，去跟爸妈说，他们一定高兴坏了，他们一定高兴。
　　
　　素喜拉住许家正，“干吗那么着急，到春节时再说好不好？”
　　
　　许家正有些不好意思，挠挠头，“听你的”。然后，忍不住地就笑起来，笑着笑着，却觉得视线模糊了。
　　
　　许家正转头，掩饰自己的喜极而泣。素喜并不去抬头看他，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前，伸手环住了他的身体。
　　
　　就那么在街头轻轻拥抱着，不舍得分开，如热恋中的男女。
　　
　　许家正并不知道，其实，素喜知道所有一切。城市那么小，哪有什么秘密可言？即使她不打听，身边也有朋友、同事格外操心，在她和许家正交往不久，她就知晓了他的一切。只是，在素喜确定了许家正想要隐瞒的时候，她也决定了配合他的隐瞒，不去拆穿他。
　　
　　如许家正爱上素喜的简单善良，她也以同样的理由爱上对方，素喜觉得，这就够了。她相信爱情若有真相，那么唯一的真相是彼此是否相爱。至于其他一切，都可忽略不计。
　　
　　相爱就好。